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
嘉陵江拐弯处的老茶馆,水汽总在清晨爬上木格窗。我惯常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,看江雾漫过十八梯青石阶。山城的褶皱里藏着无数这样的晨昏,像极了女人眼角的纹路——越是盘桓往复的坡道,越能酿出光阴的沉香。
二十多年前在沙坪坝读书,男生们的情书总带着火锅底料的辛辣。法学楼前的黄桷树记得,那个穿碎花布裙的姑娘抱着《论法的精神》跑过时,马尾辫如何惊起一地银杏。山城的阶梯天生适合青春,每一级都回荡着荷尔蒙的碰撞声。实验室白炽灯下熬夜写的论文,混着防空洞改造成的舞厅里的圆舞曲,在朝天门码头汽笛声中发酵成过分甜腻的玫瑰色。
身体曾是最招摇的旗。穿高跟鞋征服磁器口陡坡的趾骨,辩论赛上随手势起伏的锁骨线条,被图书馆落地窗切割成几何图案的腰线。直到某天在罗汉寺墙根下,看见年轻女孩对着鎏金菩萨补妆,铜镜里突然叠映出自己不再紧绷的下颌线——原来菩萨早把时间的偈语,刻在了每个女人的骨相里。
穿香云纱的版画家周先生总说:"重庆女人的皱纹都是江水冲出来的年轮。"他的妻子——那位研究三星堆的考古学家,脖颈松垮的皮肤下跳动着发现青铜神树时的脉搏。知识女性对身体的释然,往往始于发现更大的容器。当我不再计较腰间赘肉,那些能量便顺着山势流进了地方志编纂。在通远门城墙砖缝里考证明代卫所制度,陪老街坊整理湖广会馆族谱,带大学生在防空洞遗址做口述历史。某个整理档案的深夜,老式台灯将我的影子投在斑驳墙上,突然看清这具不再年轻的身体,原是盛放时光的陶罐。
白象街的川剧名伶陈姨,至今仍在教徒弟变脸秘诀。七十三岁的她敷完面膜要喝烈酒:"脸皮垮了怕啥子?骨子里的戏魂才是真脸谱。"这话让我想起书房那排变形开裂的樟木书柜——浸了三十年山城湿气,反倒把黑格尔全集熏出了沉香木的质地。
傍晚在长江索道看两岸次第亮灯,玻璃窗上自己的轮廓与1990年代胶片重叠。那些曾灼痛脸颊的追逐目光早已散作江面渔火,唯有当年躲在被窝读《存在与虚无》的战栗,仍在每个思想破壳的瞬间复活。山城的魔幻在于,朝天门码头新建的来福士塔尖刺破云雾时,墙根下老婆婆煨的砂锅依旧咕嘟着三十年前的浓香。
江风起时,我按了按被岁月揉皱的衬衫下摆。这具走过山城十万级台阶的躯体,终于懂得最美的曲线原是智识生长的轨迹——就像南滨路那棵从防空洞顶破土而出的黄葛树,越是经年扭曲,越成惊心动魄的风景。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