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鲁南地界儿有个规矩，老人走后第七天叫“回煞”，亡魂会回家看看，可谁见过亡魂还抱着老缝纫机干活的？

我叫狗剩，家在沂蒙山下的石洼村。俺娘是村里有名的裁缝，那台黑色牡丹牌缝纫机跟着她三十多年，针脚走得比尺子还直。

村里人都说，这缝纫机沾了俺娘的精气神，是台“命机”，能护家宅平安。

七天前俺娘走了，肺癌，走的时候还攥着半截没缝完的寿衣布料。按照风俗，俺把缝纫机擦得锃亮，摆在堂屋正中，跟娘的牌位对着。

头六天倒也清静，直到第七天半夜。约莫三更天，俺正躺在西厢房翻来覆去，忽然听见“哒哒哒、哒哒哒”的声响，是俺娘那台缝纫机！



俺吓得一哆嗦，村里老人说过，“命机”自响，是亡魂心里有牵挂，放不下阳间的事儿。

俺壮着胆子摸进堂屋，月光从窗棂照进来，那台缝纫机真的在自己转！

针脚密密麻麻，缝的正是俺娘没做完的寿衣，只是寿衣上多了七个铜钱眼，每个眼儿里都嵌着一枚老铜钱，红绳串着，看着渗人又蹊跷。

“狗剩啊，”忽然听见俺娘的声音，轻飘飘的，“娘的活儿还没干完呢。”

俺腿一软跪在地上，抬头却啥也看不见，只有缝纫机的“哒哒”声越来越急。

俺想起俺娘走前总念叨，说村里的孤寡老人李奶奶无儿无女，怕百年之后没人给缝寿衣。

俺娘这辈子心善，村里谁家里有红白事，她都主动帮忙缝衣裳，分文不取。

第二天一早，俺揣着那身缝好的寿衣去找李奶奶。李奶奶都八十多岁了，眼瞅着身子骨越来越弱。

她摸着寿衣上的铜钱眼，眼泪唰地就下来了：“你娘心细啊，这七个铜钱眼，是七星引路，怕我走的时候迷了路。”

原来俺娘年轻的时候，受过李奶奶的恩惠。那年闹饥荒，俺娘快饿死了，是李奶奶把仅有的半块窝头分给了她。

俺娘总说，这份情得还，可她走得急，没来得及亲手给李奶奶缝完寿衣，魂魄就放不下，借着“命机”继续干活。

可怪事还没完，自从给李奶奶送了寿衣，俺家的缝纫机还是每到半夜就响。



俺实在忍不住，去找村里的老支书打听。老支书捋着胡子说：“你娘这辈子缝了太多衣裳，救过不少人，可她自己的寿衣，当年是仓促缝的，少了子孙扣，魂魄不安啊。”

俺赶紧回家翻箱倒柜，果然在俺娘的旧木箱里找到一件没缝完的寿衣，领口处少了七颗布扣。

那天半夜，俺把寿衣摆在缝纫机上，就躲在门外看。

月光下，俺娘的影子慢慢显出来，坐在缝纫机前，一针一线地缝着布扣，动作还是那么熟练。

“哒哒哒、哒哒哒”，缝纫机的声音温柔又安心。缝完最后一颗扣子，俺娘的影子回头看了俺一眼，笑了笑，慢慢消失了。

从那以后，俺家的缝纫机再也没自己响过。

后来李奶奶安详地走了，穿着俺娘缝的寿衣，脸上带着笑。村里的人都说，是俺娘的善举感动了老天爷，让她魂魄圆满，顺利投胎去了。

俺常想起那台老缝纫机，想起俺娘半夜缝寿衣的身影。

咱鲁南人常说，“善有善报，恶有恶报”，俺娘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，心里装着别人，就算成了亡魂，也记着要把善事做完。

那台“命机”现在还摆在俺家堂屋，虽然不怎么用了，但俺总定期擦得锃亮。

它不仅缝过衣裳，还缝着人心，缝着咱中国人最看重的情义。



有时候俺对着缝纫机说话，就像对着俺娘一样，俺总告诉她，俺会像她一样，做个心善的人，把她的念想继续下去。